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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0。重置 (第6/6页)
逢人逢事三分假面,就算是在方才,过去所做之事遭人揭穿,他也不曾露出过真实的自己。 可在季紓说完那番话后,他终于弃了先前所有的偽装。 他踉蹌地站了起来,恨恨地看向靳尚,「天地万物以孤我,我纵要逆势而为又有何错!你是天之骄子,已经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了,我却什么都没有,费尽心力讨来的,你、你们却还要夺走……」说到这里,他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,「你们口口声声说憎恶权术,最后还不是要以此杀人?你们同我又有何区别?」 「当然有区别。」 靳尚走上前来,冷淡道:「因为我不像你,直到今日,仍觉得一切都是他人之过。权术可用于卫道,亦可用来伤人,可你却为一己私壑,为君以诡,那便是人尽可诛。」 凌思思静默了良久,才仰起头来,轻声答道:「我以为,你今日会有这样的作为,是为了自己。可是现在我才发现,或许你连自己都不爱,在你的眼中永远都只有对自己的怜悯,与对世道不公的怨恨。」 「世道不公,本非你错,可你妄图以此伤人,便是不正。」季紓拂了拂衣袖,缓缓道:「你问我为何还是这副模样,因为我不屑你的权谋。君子如兰,当不欺暗室,无愧于心,纵然身处泥潭也能赏月,身于泥泞也能开出不染之花——只要一粒种子,我的道便永生不死。」 在今日之前,靳尹曾说服过自己无数遍,他透过梦境预知来事,既能改变未来事态发展,定也能更改梦中结局,带给自己完美无瑕的璀璨人生。 也正是因为篤信这一点,他才觉得凌思思会属于他、季紓能为他所用,而靳尚必败,敌军能够攻入帝京,自己便能顺理成章迁都南方,成为新帝。 可听了这一番话,靳尹忽然如坠冰窟。 儘管他再不愿承认,都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——他输了,输的彻彻底底。 靳尹面色如土,强撑着一口气站直的身子一软,顿时瘫倒在地。 靳尹喘着粗气,嘴唇颤个不停。 --胜负已然分明。 常瑶叹了口气,忽然向他走了过来,站在了他身前,这个她曾经真心真意爱过、恨过、也怨过的男子,如今尘埃落定,他跪在她面前,她的心却已不兴波澜。 「不杀你,不足以为那些地下的亡灵祭奠。我会将你送至大理寺,由三司会审,依照我朝律法定你的罪刑,定不冤枉了你,让你明明白白的替你所犯之错赎罪。」 登基未成,皇帝尚未下旨册立新帝,常瑶便还是太子妃,是在场唯一能与太子势均力敌之人。 她垂眸看他,眸中无悲无喜,扬手一挥,便有人上前来,「动手吧。」 事到如今,靳尹终于感受到了胸腔中一种沉闷的痛楚,他徒劳地张嘴,想如同从前一般或是气愤恼怒的咒骂,或是含悲忍辱的乞怜,可他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有人架住了他的胳膊,将他从殿中拖了出去,他浑浑噩噩,抬头望天。 岁末寒冬,天色阴霾,竟连月色也看不到了。 --“小殿下别怕,你知道吗?我也有一个儿子,和你差不多大,总是调皮,偷懒不读书,再被他爹追着跑……” 这句话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,随即他重重地落入尘灰之中,任凭黑暗将周遭光线尽数填满,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。 靳尹在黑暗之中摸索,却不知被什么绊倒,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。 那一瞬间,他忽然忆及幼时会偷偷给他带吃的,看着受欺负的他,想起了那个远在宫外,等着她回家的儿子,然后愈发怜悯地摸着他发顶的辛兰安。 她的儿子犯了错,被父亲追着跑,可是他们却还是会抱着他,给他唸书里的道理和故事,准备温热好吃的饭菜……那他呢? 他眼下也犯了错,可没有人追着他跑,也没有人会给他念书里的道理故事、准备温热的饭菜,再没有人会在寒冷黑暗的夜里,偷偷给他点上一盏灯,轻柔地摸着他的头…… 光终于消逝殆尽,无穷无尽的幽暗中,靳尹伸着手,吼了出来:「我没有……我没错!没有错……」 无人应答。 在庆历二十一年冬日最后的夜里,回应他的只有一声似有若无、幽远而飘渺的呜咽。 随即便是永恆的、飘零的黑暗和孤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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